11月14日，张家口公安局崇礼分局车辆管理所考场，监考交警正在替一名买照者答题，每跳出一题，该交警就能秒选出答案。
车虫找“中间人”为买照者在沽源县小厂镇办理的当地“居住证明”。
张家口市崇礼区人民医院驾驶员体检处，不用做任何体检，买照者即可拿到合格体检表。
今年10月，北京小客车指标中签率再创新低，达到754：1，拥有一辆私家车，对不少人来说已从希望变为奢望。在此背景下，不怕堵、油耗少的摩托车，正成为一些人代步出行的选择。
摩托车驾照和一辆正规北京牌照的摩托车，是在北京成为一名合法骑士的必要条件。
去年，摇号多年不中的张越（化名）终于下决心买辆摩托车，但他发现，北京只有少数几家驾校才有摩托车驾照培训业务，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家在昌平的驾校，对方介绍，报考到拿证至少需要一个月，必须连续练车四天，且要在工作日，这对他来说几乎不可能。
经朋友介绍，他找到了一家车行，在这里，3000余元，不用亲自去，就能“考”到一张摩托驾照。车行还打出“保过”广告，去人的话当天即可拿到驾照，申报者不需任何准备。
车行所言非虚。近日，新京报记者跟随车虫暗访体验，在张家口市崇礼区车辆管理所，交警代为答题通过理论考试，直接录入实操考试成绩，几小时之后，即可将C1驾照增驾为可以驾驶摩托车的C1、D驾照。
探访中，多家摩托车行提供上述“买照”业务，在车虫的运作下，买车后的上牌，也均能快速代办。
朋友圈的代办驾照生意
在一些摩托车行，代办驾照已经成为了标配的业务，新京报记者咨询南三环附近的6家车行发现，有4家车行表示可以买到驾照，价格在3000元至3500元之间。
“去人一天出本，3000元，不去人一周出本，3300元，保过，大量接单。”通州一家车行的老板长期在朋友圈发布这样的广告，为了印证自己的实力，这家车行的朋友圈里还频繁晒出已经办好的驾照。据其介绍，驾照是从外地办出，但并不影响在北京使用。
“到外地拿驾照也是没办法，北京鲜有驾校培训摩托车考证。”张越说，一年前，他就准备买摩托车，但他发现，北京只有少数几家驾校有摩托车驾照培训业务，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家在昌平的驾校。培训的周期也颇多限制，对方介绍，报考到拿证至少需要一个月，必须连续练车四天，且要在工作日，这对他来说几乎不可能。
在朋友圈留意到好友转发的“代办摩托车驾照”广告后，张越交了3300元，没有开过一天摩托车的他，顺利地拿到了驾照。
车虫是买卖摩托车驾照的关键人，这些活跃在车市里专门靠“拼缝”而生活的人，在朋友圈里也忙得不亦乐乎。“大量接单，摩托车驾照、三轮车驾照，本人可免考。”朋友圈里发布广告向摩托车行、二手车行招揽生意。
在一名北京车虫的朋友圈里，记者简单统计，其晒出的办理于11月的摩托车驾照，超过30本。以每本收费3000元计算，其11月上半月出售驾照的交易额已经达到9万元。
11月8日，记者向车虫询问如何办理驾照，车行老板便催着交资料，“要先寄过去登记。”一套资料包括身份证复印件三张，白底一寸照7张，C1驾照原件。一名二手车商称，要在外地办驾照，首先要用真实资料办一份当地的居住证，这些在车虫手里都能轻松搞定。
等待一周后，车行老板通知前往张家口办证，11月14日清晨，两辆车满载10人从北京出发，领队的男子轻车熟路。
人不在当地，开出“居住证明”
“考证”流程一路绿灯，体检走流程，三分钟完成。即便人不在当地居住，也能顺利开出居住登记。
大约上午九点，记者和车上买照者先被带到了张家口市崇礼区人民医院。
一名身穿白色羽绒服的当地女子拿着资料，早早在此等候，“你们上去别多说话，走个流程就行。”
在医院的驾驶员体检处，女子将一沓体检表交给了穿白大褂的工作人员，买照者挨个被叫进体检室，工作人员将信息录入电脑，用摄像头拍照后，未做任何检查，便开具了一张机动车驾驶人身体条件证明表。
这张表上双眼视力一栏被直接写上了“5.0”，听力、上下肢等项目也均为“合格”。下楼盖上医院体检专用章后，整个“体检”完成了，实际用时不到三分钟。
随后，一行人被带往张家口公安局崇礼分局车辆管理所门口。“白羽绒服”显得十分谨慎，嘱咐领队男子没收众人的手机，并且要两三人一组分批次进入车管所。
到达车管所所在的二层小楼后，这名当地女子再次叮嘱，别说话，直接进二楼的科目一考场，不要在楼道里乱晃。
这是一间有4台答题电脑和两台工作电脑的小屋，屋里两面墙上分别装有摄像头，视野可以完全覆盖整间考场。10个人进去时，已经有4名男子坐在电脑前，另有一名女交警辗转多台考试电脑忙碌地操作着。
在这里，记者看到了自己的报名材料，机动车驾驶证申请表上，联系地址写着“张家口市沽源县小厂镇石柱子村石柱子自然村48号”，报考驾校为“崇礼新星驾驶员培训学校”。
除上述医院和车管部门开出的材料，记者还看到了一张办理于11月11日的居住登记凭证，这份居住登记证由沽源县公安局小厂镇派出所开出，带有照片，地址正是上述的石柱子村48号，其他多名买照者的居住登记地址也都在此村。而买照者没有一人来过登记地址。
也就是说，不需本人到场，不只当地医院、车管所参与了这场摩托驾照的代办事宜，上述派出所的户籍部门也为买照者在当地“落了居住证明”。
11月15日，记者致电小厂镇派出所，咨询如何办理当地登记居住凭证，一位民警称，外地人一般分为两种情况，借住的要提供亲友房产证明、关系证明及社区居委会证明等；租住的则要提供租房合同和社区居委会证明等，“现在管得严了，你必须得住这儿，我们会去核实的。”
按照民警所述，不在当地居住，是无法办理“居住登记凭证”的。
监考交警代替买照者答题
交警考官代为答题，直接录入科目二成绩，代办者全员满分通过。
据北京一家开设摩托车驾驶培训业务的驾校介绍，从报考到拿证需要40天至60天左右，费用约2000元，主要考3个项目，包括科目一的交规理论考试，科目二上车考试含穿过桩、上坡、路考等，科目三为安全文明驾驶的理论考试。
而不用准备的买照者如何通过三个科目的考试？确如车行老板所说，只需坐在考场，交警考官亲自动手代为答题，再直接录入科目二成绩，就能通过整场考试。
当天考场中，来回忙碌的只有一名警号为0742××的女交警，买照者4人一组，录入指纹、用摄像头拍照后，就被安排坐在了考试电脑前。
科目一的理论试题共有50道，20个判断题，30个单选题。每台考试电脑都配有一只摄像头，会在考试期间随机抓取三张照片，买照者坐下后，只需在摄像头中留下影像，此外不需要其他任何操作。
上述交警熟练地掌握着考试节奏，考试开始计时后，她帮下一组待考人员录入信息，几分钟后，再分别凑到考生的电脑旁，侧着身子，避免被拍进监考视频中，然后用鼠标替考生答题，每当一道题跳出，女交警几乎不用思索，就能“秒”选出正确答案，50道题，共计用时不过两分钟，错题量也都能精确地掌握在一到两题。
记者发现，这些题并非不用动脑就能答出，其中有不少题目涉及摩托车遇险后如何处理，普通人不学习并不能答出。
替四个人答完题后，交警并没有帮助提交试卷，而是径直走到自己电脑前登记打印其他考生的信息，电脑上考试倒计时不足30分钟后，她再次过来点击交卷，科目一“考”完了，考生们以96分或98分的成绩通过。
而接下来本应上车实操的科目二，在这里变成了“免试”，考生们依然留在小屋里，交警在系统中直接输入100分的成绩。
随后的科目三依然是机考答题，女交警不顾中午下班时间已到，依然为考生们包办答题。这时，“白羽绒服”女子也走进了考场，她似乎和女交警十分熟络，直接帮着整理起了资料。
不一会儿，所有成绩单都打印了出来，签完字后，“白羽绒服”女子催促考完的人赶紧离场，在车管所外等候，她自己则前往一楼的办事大厅。
半个多小时后，女子走出车管所，一摞崭新的驾照办好了。
一名买照的男子称，自己由朋友介绍而来，此前买过一台小踏板（摩托），“就是声音很大很拉风的那种，没照没牌，被警察收了，现在想买个驾照正规骑。”
记者发现，同行的10个人中，有至少三人是车行老板的朋友，他们一路上交谈，而此次来，也是顶替不能到场的买家“走流程”。
张越即是通过这种渠道“不去人买到的驾照”，但现在他有些后悔，“有时候骑车在路上还真不知道该走哪个车道，当时如果能认真学一下摩托车的交规就好了。”
此前，崇礼交警交警部门相关负责人在接受媒体采访时介绍，申请人需到交管部门领取体检表，并在县级以上医院体检合格后，交警部门给予受理。考试分四个科目，科目一理论、科目二桩考、科目三路考、科目四道路交通法规考试。考试合格后，三个工作日内申请人到交警部门领取驾驶证。此外，摩托车考本所需费用约300元，到县级医院体检的费用大约在50元。
■ 延伸调查
京B闯四环京A炒牌照 摩托车牌8.5万一张
除了代办驾照,代办车牌也成为车行的生意，一些有关牌照的乱象由此引出。
按照北京的规定，摩托车京B号牌不能进入四环以内（不含辅路）行驶，京A牌照虽然能在城里开，但是不能进入环路主路。因此，只要在环路主路上看到摩托车，一定是违反禁限行规定的。公安交管部门将对驾驶人处100元罚款，记3分，并责令驾驶人立即驶出禁行区域。
骑手也知道自己违反禁限规定，有的遮挡牌照，或者干脆不挂牌。
11月9日8点至9点的早高峰，新京报记者在广渠门内大街的安化楼附近统计，双向来往的144辆摩托车中，持有京A牌照的摩托车仅有8辆，京B牌照的摩托车121辆，占摩托车总数的84%，其中，三轮摩托车18辆，还有15辆摩托车无牌照驾驶。
当天晚高峰的一小时内，在天坛东门附近由北向南行驶的路面，共计通过了84辆摩托车，其中持有京A牌照的摩托车12辆，京B牌照摩托车66辆，占摩托车总数的78.5%。
“摩托车只需要上京B牌照就可以了，很少被交警拦。”一位停在路边京B牌照的摩托车车主称，京B牌照虽说按照规定不可以进四环，但数量庞大，交警很难兼顾。
一家车行的老板称，自己身边骑京B的朋友中，一年能被拦住罚一次的，也都寥寥无几。
“这也是没办法，能摇到号的，买得起车的，谁愿意骑摩托车。”一位京B车主表达了自己的无奈，他认为摩托车作为交通工具的一种，有着通行效率高、节能环保、不增加拥堵的优点，在完善管理、保证安全的前提下，相关部门不应该过多限制。
也有摩友更希望圈子里有越来越多“真正的骑士”，呼吁在道路上安全规范地行驶。
近年来，随着北京针对摩托车的执法越来越严格，能在四环以内区域行驶的京A摩托车越来越稀缺，车牌私下过户买卖也渐成生意。
依据北京市相关禁限行规定，长安街从新兴桥至国贸桥，7时至20时禁止摩托车通行；二、三、四、五环主路也是摩托车的禁行区。除去上述地方以外的区域，京A牌照的摩托车都可以通行。
早在上世纪80年代，北京已经停发新的京A摩托车牌照，有限的指标只能以过户买卖的方式在骑手间流通，只少不多，而近年来，随着道路拥挤程度和小客车摇号限行等政策的出台，京A摩托车牌照的供需不平衡日益加剧，交易价格也随之节节攀升。
南三环附近一家车行的老板称，目前全市大约有2万块左右的京A牌照，三年前，一张京A牌照就已经卖到了六七万元，现在，市场上的价格大约在8.5万元左右。
“要能买得起就买，车会折旧，京A是不会再降价了。”一名京A牌照的车主谈起自己买牌的经历，显得有些得意，即使不怎么骑车，他也觉得这是一笔不错的投资，“你看着吧，回头收了汽车拥堵费，京A的价钱肯定还要涨。”
并非所有人都舍得花七八万元买来这样一张铁牌。摩托车论坛里，一些车友直言，上网花几百块钱买张假牌照，也照样能骑。
一些从地下渠道买来的水（走私）摩托车和改装车，无法在交管部门上牌，套牌就成了这些玩家的选择。不过，这样非法上路的车一旦被查，就会被交警扣留。
“你去大街上看，那些挂京A的好车，基本都是真牌子，他们舍得，”有圈内人介绍，愿意花大价钱买的，基本都是舍得下本的摩托车玩家，他们的车，贵的价值可达到10万甚至二三十万元。代步已经不是这个群体骑车的主要目的，他们中的大多数买车挂牌，就是为了玩。
而如果有很破的车也挂着京A，就十有八九是假牌照，这些人和不挂牌子的黑车一样，是道路上最不守规则的一个群体。
A12-A13版采写/新京报调查组记者 李克生 实习生 张彤
A12-A13版摄影/新京报记者 大路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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