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位义务修补轮胎的师傅在警戒线外工作。
一台“工作”了3天的挖掘机出现故障正在维修。
志愿者们在救援现场附近支起大锅,为救援人员做饭。
救援进入人力开掘阶段,志愿者拿着铁锹进入坑内。新京报记者 彭子洋摄
11月6日11时许,河北保定蠡县的6岁儿童聪聪(化名),疑在田间坠入一口直径30厘米40米深的废弃灌溉机井。通过网络,聪聪坠井的消息以惊人的速度被传播扩散,邻里、官方及民间的救援者纷纷赶来,在接下来的几十个小时内,爱心接力在中孟尝村次第上演。
“消失”的儿子
“爸爸,这里有个坑!”赵向阳见到儿子小小的身影猛一晃动,随即消失在不远处的田间。
斜阳西下,黑夜又将来临。
河北保定蠡县中孟尝村,田埂尽头,半边天空被渐次染成灰蓝、橙黄、橘红,三种色彩交织。而在地面上,一座陡然凸起连绵百米的土堆上,一排村民翘首站立,盯着前方的一座深坑。 这里曾是中孟尝村的田地,三日来的挖土作业,使得这片原本平整开阔的地面,成为“山丘”。机器轰鸣中,村民一言不发。逆光下,他们的剪影像是一排树木,守望着40米深坑下的幼童聪聪。
11月6日中午,6岁的聪聪和姐姐涵涵(化名)随父亲赵向阳一起,到自家地里捡白菜。
捡白菜是蠡县农村家庭经常做的农活,捡来的白菜可以包饺子,做包子。 平日里,赵向阳夫妇在集市上忙些别的,偶尔也出去打工。孩子常年跟着爷爷奶奶,很少有机会和爸妈在一起。
那天,爷爷奶奶不在,他是没办法了,只好把聪聪和涵涵带在身边。 赵向阳看姐弟俩在三轮车上呆着闷,允许他们下车到菜地旁的一片空地里玩。 他心里想着,孩子们饿了,得赶紧装完车回家。
11时左右,一声“爸爸,这里有个坑”之后,赵向阳只见到儿子小小的身影猛一晃动,随即消失在不远处的田间。赵向阳腿有些软,慌忙中,他凭着记忆,踩着松软的泥土,跑到儿子“消失”的地方,探头看去,平地上突然出现一个黑黝黝的洞口,往下看,见不到底。
赵向阳还记得,事发时女儿大叫了一声“大聪”,那是聪聪的小名。 去年冬天,儿子扯着妻子的衣服喊着要买玩具。她心想,儿子总是跟着老人,也该买点玩具安抚一下了,于是买了一套积木给儿子。 聪聪特别喜欢这套积木,每天拿在手里把玩。赵向阳说,儿子掉入枯井时,手里正拿着积木。 昨日,现场救援人员用摄像头拍到了井里有几根积木,蓝的绿的拼在一起,正是聪聪的玩具。
40米的深井
赵跃没想到,6岁的孙子会掉进这个枯井里:20天前,他发现原先盖在井口的盖子不见了。
赵向阳记得,慌乱中让女儿去叫爷爷赶紧过来,5分钟后,在不远处挖麻山药的赵跃赶到现场。“后来我爸说,好像听见聪聪哭的声音”。
聪聪坠入的,是散见于中孟尝村田间地头,无数废弃农用灌溉机井中的一口。这座原本深达百米的枯井,此前因为沙土堆填,深度已经锐减至40米左右——这仍然是一个让人揪心的距离。
事发后,赵向阳叫来附近的挖掘机师傅,试图通过清理浮土的方式,营救儿子。而在他看不见的互联网世界,聪聪坠井的消息,以惊人的速度传播、扩散。
挖掘机轰隆着来了,医生带着急救设备来了,志愿者支起大锅,一箱箱搬运食物,救援队挽起袖子就开始干活。两天之内,爱心接力在中孟尝村次第上演。
赵向阳一家不知道怎么面对眼前的滚滚人潮。孩子的爷爷红着眼睛,“扑通”跪在了救援车队碾过的车辙上,“都是我们家的事闹的”。
他被几个穿红马甲的志愿者紧紧抱住,一位正在采访的年轻记者收起纸笔,递给他一张纸巾。
赶来的老司机
整个蠡县民间共有挖掘机七十多辆,大半都来到了现场。救援现场已投入挖掘机、推土机、翻斗车140余辆。
7日凌晨五点,气温1℃。立冬刚过,华北平原的风横扫过村庄,一片寂静。
村北,却是另一片世界。四面的探照灯,映出一座深坑。坑底到地面,盘旋二十余米,分出三层坡道。每层坡道各有十余辆挖掘机,挥动前斗,奋力将沙土,甩向上一层坡道。之后挖掘机再接力,将沙土继续往上抛。如此循环,直到坑底的沙土,堆积至地面。 挖掘机的轰鸣声,与沙土倾倒的声音交织错杂,打破了夜的寂静。通往大坑的路上,撒落着白菜叶子——11月6日,男童聪聪正是因为捡拾这些白菜叶,坠入坑中心位置一口约40米深的枯井内。
事件发生后,蠡县公安局、公安消防大队,保定等地蓝天救援队、120急救和村民自发组织的救援队、蠡县各乡镇及周边的社会救援力量也参与到了救援中,有的开来挖掘机、推土机等救援车辆,有的送来食品、御寒衣物、开水等物资。救援现场已投入挖掘机、推土机、翻斗车140余辆。救援过程中不断有爱心人士到现场捐钱捐物,支持救援。 挖掘机司机张小芳两天没睡觉了。他裹着军大衣,头发凌乱,瞪着满是血丝的双眼,死死盯住大坑中心。 6日中午,通过微信朋友圈看到男童坠井的消息后,这位有着多年工程经验的老司机立马意识到,除非将井外浮土全部挖尽,再小心敲破井壁,否则,坠井儿童几无生还可能。 工程量有多大?井有40米深。肯定需要很多挖掘机。张小芳没有多想,放下碗筷转身上车,开了20里路,从保去乡一路赶来,并于当天下午1时到达。
他是最早一批赶到的挖掘机师傅,和他一起到的,共十多人。“当时就是个枯井,直径也就30厘米。”张小芳比划着说,展现在眼前的,还是一片平整的田地和露出地面的井口。不多时,挖掘机便“轰隆起来”。
“来的都是老司机。”开了7年挖掘机的马辉介绍,整个蠡县民间共有挖掘机七十多辆,大半都来到了现场。7日下午,他扔下县城工地的活,径直来到救援现场。现场所有的挖掘机师傅都在默契配合,作业时,既不能离井口太远,也不能太近。“靠太近了,会震到孩子。” 张小芳两天没有合眼了。挖掘机一天没有接活,他就少千把块的收入,此外,每天近三百块的油钱,对他来说,也不是个小数目。“救孩子,有啥好说的呢。”
一万平米的挖掘面
由于担心塌方,作业面扩大至距离中心现场200米方圆的范围,挖土总工程量预计超过200万方。
聪聪掉入的井口只有30厘米,因此无法采取成人下井救助的方式,只能靠挖掘。 现场救援的消防指挥员介绍,最大的困难是土质十分松软,全部为沙质土壤,由于担心塌方造成二次伤害,作业面已扩大至距离中心现场200米方圆的范围,深度接近30米。为防止坍塌,救援队一边下挖一边支护。而且地下湿度太大,都是雾气看不清。
“越往下挖,土质越软,救援难度越大。”一名现场指挥人员介绍,在向更深处前进中,挖掘机频繁遇见塌方,连日来的阴雨天气,也给救援增加难度。目前,挖土总工程量预计超过200万方,而每台挖掘机每次平均挖不到1.5方。 尽管如此,孩子掉落枯井后,工作人员挖土作业一夜未停,一直不停往井下输氧,救援工作未停止过。
挖掘机也在扩大挖掘面,之前底部是6000平方米,扩大到一万平方米。机械手臂一点一点掬起沙土,每往下倔进一点,希望就近一点。 8日上午8点半,挖掘机司机们齐刷刷站到了坑外,开了一场简短的会议。没有争吵、没有瞪眼,几十个裹着清一色军大衣的汉子,一致决定,挖掘到距离井口7米的位置时,要加快进度。
沿着大坑向上看,救援车、急救车、来回运送堆土的卡车,穿梭不息。
救援现场,蠡县县委办、政府办、政法委、公安局、宣传部、卫生局、鲍墟乡等单位,组织成立了领导小组办公室,现场救援组(技术保障组)、安全保障组、舆论引导组、医疗救助组和群众工作组。蠡县人民政府县长史来顺现场整体协调指挥,蠡县县委、县政府相关领导担任指挥长和副指挥长。 整个蠡县的党政机关,都动起来了。
穿马甲的年轻人
来自蠡县的志愿者各司其职,有志愿者“说不清自己送了多少趟食物”。
更多的救援人员在行动。大坑一侧的空地上,堆积着泡面、矿泉水、八宝粥,来自蠡县各地的志愿者各司其职。有人负责烧水,有人负责煮面,有人负责将热好的食物,送到救援现场。 一口大锅,翻着热气,一名身穿黄色马甲的年轻人,将一袋袋牛奶放进锅里。“给热一下,送给钩机师傅。”刘华刚是蠡县县城的一名保险从业者,也是当地爱心群的志愿者。两天来,他说不清自己送了多少趟食物,却清楚地记得,大坑从5米,到10米,再到如今30米深的过程。
于师傅头发已经花白,坐在塑料板凳上,他的身体微微发抖。在于师傅的面前,两口大锅里,炖着肉汤。他原本是村里专做红白喜事的厨子。这一次,他带着全家,把吃饭的家伙都背了出来。“第三锅了,你要不要尝一点?”他招呼着路过的救援人员。
保定骨科医院的医生也来了。从7日下午到8日晚间,6名医护人员两班倒。他们带来了急救药物,“孩子掉下井,可能会有骨折风险。”一名郭姓医生扶了扶眼镜。他参加过2008年的四川地震救灾,“救一个孩子,和救千千万万孩子一样重要。”
一辆白色起亚 轿车停在一旁,司机裹着大衣,响着鼾声。凌晨6点半,他翻了个身,随即醒来,睡眼蒙眬地问旁边人,“挖到哪里了?”
中午时分,后勤支援点升起炊烟。志愿者们熬了汤,做了饭。他们站在警戒线外,眺望着大坑方向。
救援人员调整了计划,朝着井口位置埋下护壁管,采用“大管套小管”,人工挖掘的方式,避免周围沙土发生坍塌,造成二次伤害。
现场指挥部传来新的方案,50名救援队员,每10人一组,隔10分钟一组,下到护臂管内开展人工挖掘。同时,现场的挖掘机救援继续配合。
“战狼”没有多说话,扛着铁锹就出发了。这个喜欢以网名出现的中年男人,是民间救援组织“及时雨”的队长,这次,他带着6名队员一路赶来。 昨日傍晚,距离井底还有7米,生命探测仪仍没有消息。 夕阳已经西沉,寂寥空旷的大地,几口灌溉机井露出地面,无声的打量着眼前的一切。
“能救出来吧?”人们互相鼓励。
新京报记者 王煜 曾金秋 河北蠡县报道
本文地址:http://kx.cqfzb.com/Shehui/2016-11/9382.asp,转载请注明出处。